根据上级企改精神,北方某市红光人造板厂在2005年冬季也相应进行了企业改制与职工分流。
公司各个领导在全厂做了总动员,号召大家积极响应局党委贯彻上级关于企业体制改革的有关精神,顺应时代,把改革进行到底。
同时职工可以按工龄的年限加集资入股改制新成立的兴盛木业股份有限公司。
公司书记赵国忠的讲话既深入简出又态度诚恳,总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尽量减少工人对此造成误解,使改制分流的工作更好地进行。
本来嘛,工人们个个都是家庭的顶梁柱,现在要把一辈子吃饭的铁家伙给弄没了,谁不跟你急?尤其在厂干了一辈子的老职工,让他离开工作岗位去外面打工,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原来在厂里是生产标兵,现在出去到外面去打工,几乎啥也不是,一切还得从头学起。
赵书记在会上又说:基于目前全省森工企业改制的大趋势,我们人造板厂不能落后,要紧紧跟上时代的大步伐。
关于入股,可以采取自愿的方式进行,不得采取强迫的手段去威逼。
散会后各车间可以自由讨论,争取用一周的时间把上级文件落实一下。
胶合板一车间里工人们气氛低沉,个个愁眉不展。不少人都表现出来了对新生事物的恐惧与担忧。
害怕一旦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铁饭碗被打破,其生活来源将不会得到有效的保证。
同时对加入新公司盈利分红这等事儿心存疑虑。
也有少数乐天派却不以为然,正所谓:“到哪河,脱哪鞋。”反正自己就这么一疙瘩、一块儿,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发不了財是肯定了,不饿死就行。
听一个女职工说,她老姨在东北的一个国营饭店破产后,不久就下岗了。
下岗后没多长时间,因为其老公的家暴,婚姻也没有保住。
在这之后的几年里,老姨一个人带着女儿吃了很多苦。
给人做过保姆、炸过麻花、卖过卷饼勉强维持着生活。
后来,她妈妈实在心疼自己的亲妹妹,托人找关系终于在环卫处给她老姨谋了个扫大街的工作,每个月工资500元左右。
因为没怎么上过班,她老姨几乎不懂什么职业潜规则,队长给分了什么工作,她就傻乎乎的去做。
东北的大雪深的时候,都能没过膝盖,老姨总是被分在早班,三点多就要去扫雪,扫一点下一点,怎么扫都扫不完。
后来,在单位同事的点拨之下终于明白,就是她每个月赚的这500块,都要拿出200来孝敬她的小队长,只有这样小队长才不会一直难为她给她小鞋穿。
但是当时老姨实在是太穷了,她太需要这500块钱了,如果给了队长200块,她可能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养活一个女儿。老姨咬了咬牙,不肯送礼,她想着苦点累点就忍着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小队长越看这个不懂的人情世故的人越来气,终于不满足于给她小鞋穿了。
在某个冬天的晚上,老姨提着打扫工具走在回家的小胡同里的时候,她的队长这个坏女人给我老姨脑袋拍了一板砖,在她老姨跌倒的时候,她又上来对着她老姨又是踢又是踹的一顿殴打。
后来她老姨报了警,警察以没有证据为由没有管。
她全家人咽不下这口恶气,借钱给她老姨打官司。可是法院也是调节和稀泥,那个坏女人在法院上表现的特别认错,可是私下里拒绝任何赔偿,还扬言让她老姨小心一点,她的家人看到她老姨是一个没有老公没有父母的女人,私下里对她老姨,可以说是百般奚落。
认清了这个世界真相的老姨,沮丧的走路回家。
“在煤矿发不出工资的那个春节,一个打劫的路人,在午夜给打工回家的老姨跪下了,那人握着尖刀给她老姨磕了三个响头,那个人说,他多了也不抢,就要一袋面钱,回家给孩子包顿饺子。”
老姨当时是万念俱灰,不但没有得到该有的赔偿,还被打得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欠下了一大笔债,举债起诉打官司,更是让她的生活雪上加霜。
她对那个打劫的冷笑了几声,一把抓住了那人手握着的尖刀,用力的往自己身上就要捅……
那个劫匪被她的举动吓坏了,但是这个劫匪应该是个身强体壮的矿工,力气大反应也敏捷,赶紧打落了尖刀,阻止了老姨的自杀。
后来,老姨和劫匪互相给对方下跪对着磕头,都求对方弄死对方……
终于,两个人都跪着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谁都没有问谁原因,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远处腾起的烟花声,把他们唤醒,赶紧都擦擦眼泪、拍拍身上的雪,准备回家给孩子做饭。
老姨把身上仅有的四十多块钱递给了那个劫匪,劫匪竟然还还给老姨20块,揣着剩下的20多离开了,只听,他小声的说了声:“快回家给孩子去做饭吧!我也是。”
所有人听了这个故事,心情都低落到极点,
有的人甚至掉下来了眼泪。
车间主任大柳对某些职工还存在着抗拒企业改制的心理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甚至暴跳如雷直敲桌子:“今天晚上不签字,谁也别下班。”
三天过去了,工人们陆续在认定书上签了字。
问题是天下哪个角落里都会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异类,正所谓有人群就必然有刺头。
这其中就有我一个,平时看挺老实的,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还是挺搁楞子。
对于车间这两三个顽固分子,1.85米的大个子柳岩也没有办法。
正所谓上挤下压,自己这个刚从工人堆里爬上来的车间主任又不敢随便违背上级的命令,同时又不能对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下手,自己仿佛置身于夹板中越来越紧,感觉挺窝火。
如果是自己的小舅子杨顺利不听话,自己还敢上前管一管,甚至可以上前踹他两脚。
这不行,现在是新社会不让随便打人。
大柳急的不断地拿手直撸头顶上那几根毛,小眼睛快愁没了,光剩下一张大圆脸蛋子了。
自己这个车间主任权利有限,个再大也没用,只好移送公司处理。
公司赵国忠书记给他们三个所谓顽固分子每人发了一根长白参烟,并笑着说:“肩膀齐,为兄弟。大伙别拘束,我们来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赵国忠五短身材,肚子挺大,脸上冒着油,直放光。
高大牙抢先头一个发言,说话跟斗气儿一样,能把人噎死:“我不是工人,本身就是一个大集体,但我就是不入股,你们爱咋咋的!”高大牙冷一看,整个脸上就是两个门牙突出,其余都相继后退。本名高建伟,年近三十,在机修工作。
赵书记一把按在高大牙的肩膀上:“坐、坐、先坐下来再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旁边杨春光扶了一下眼镜,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赵国忠说:“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入股的前提必须是公司盈利,才会分红。
如果亏损,分个屁!这里也是讲究风险共担的,谁又能保证公司总盈利?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等着你。
我看企业改制人员分流其实是国家想甩包袱。”杨春光说到激昂处眼神亮了一下,好像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又犹如一道波光在水面上穿行,转眼瞬间就消失了。
同时其在白皙的脸上强挤出点笑容,看着就很尴尬与勉强。
赵书记在茶几上给每一个人倒了一杯茶,走到我的面前时看了一眼:“你呢?怎么想的。”我低下头嘴里嘟囔了几句,赵书记着急了:“你大点声啊!没听清。”我抬起头看着赵书记果断地说:“我也不入股。”赵书记放下刚倒满的茶杯说:“这劲费的,问一句话都这么费劲。
你叫贾庆军是吧?在胶合板一车间。”我点一点头。
这时赵书记回过头坐下来,又把在全厂大会上发布的关于企业改制人员分流的文件讲了一遍。
最后说:“这样吧,大伙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不过只给三天期限。”
三天后我们三个人的档案被公司送到局里人事科,在这里等待重新分配工作。
高大牙和杨春光去了沟里,我又分回了新成立的兴盛木业股份有限公司,还是干扒皮工,工资待遇与本厂工人一样,只是养老金与医疗保险局里给承担。
在兴盛木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胶合板一车间,我每天照样早七晚五,整日忙忙碌碌,与以前在人造板上班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是滋味:“我一个全民工不在全民所有制的单位上班,却又分到私企干活。虽说他现在是逆流而上,自然会收到重重阻碍,但我不后悔,历史会证明谁对谁错。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迈出这一步,就要一直走下去。
东北11月份冬天虽说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但早晨的路面已结成了薄冰。
我推着自行车走出了玫瑰园小区的大门,同时倍感阵阵寒冷,浑身冻得直哆嗦。
我赶紧裹紧衣服在心里说:“唉!又变天了,现在真是越来越冷,这回上班该穿棉袄了。”